庄子白皮书-第(185)页

2019 年 9 月 11 日星期三

『为善无近名』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人感觉不到这件事情的杀伤力;但是我自己是充分有感觉的。

比如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做的手工原木家具我很喜欢,可是他跟我讲多少钱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点点比我希望的价钱贵了一点,我说:『如果价钱是定价的八折,我买了就会非常地感谢。』当然,是老朋友了,所以那个朋友就回我一句:『杰中啊,我不要你的感谢,我要你的钱啊!』大家哈哈一笑就算了。

但有的时候,我们的定价,让对方多花的这个钱,似乎是要来供养我们『作为一个艺术家肥大的自我』而已;可能这个朋友觉得他是一个艺术家,所以就有那种多余的自我。庄子的道家,是不赞成那种多余的自我的,庄子比较认同

『做一个匠人,你就专心把你手上的作品做好就好了』。可是,当一个人有多余的自我——这也是人『知也无涯』的一部分——在心里面多长处这些多出来的需求时,其实人的心力是在这上面被损耗的。

像我曾经在台湾经过一个店面,招牌就写『艺术家的店』,里面坐着一坨看起来很像『艺术家』的仙风道骨之辈,店头就悬挂了很多跟某某名流、市长的 合照。可是这些社会面的认可,对于一个人『做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来讲, 其实都是一种累赘。

2014 年的时候,上海的中欧商学院,透过小黄助教让我去那边试讲两堂课, 结果后来他们的上司不愿再给『助理』差旅费了,变成我要去的话就不能带上小黄,对方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而我也就算了。

对方跟小黄讲,本来他们的预算,是也会让讲课的老师带个助理的,只是上一次请到一个台湾讲《庄子》很有名的傅佩荣教授,然后傅佩荣教授带的两个 助理,在那边做了很多跟他们上海中欧不相关的自己的宣传,让他们恶形恶状, 所以他们的上司就火大了,说再也不准老师带这些助理来搞乱了。作为老师, 他讲课已经相当功德圆满、事业有成,大家也很尊敬他,所以就给了他一些比 较优质的待遇;但结果就变成整件事情里面『多余的部分』。

而且,台湾老师不过就是助理帮老师做宣传太用力了,这已经算客气的了。在大陆的这个中医大师业界,看到的场面常常会更夸张。

一个老师开始有名气了,有很多人来给你好处,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人家巴结到你,可以争取到被你医病的机会,对方也是心中算盘雪亮,等价交换、 各取所需。可是麻烦的是,这些大师们,通常就经不起这一捧!被捧成习惯了, 就变成像土匪一样,到处白吃白喝白住人家,往往在别人『身体没事、并不需 要来讨好你』的情况下,也去白占别人便宜人被记恨了。像我有一个朋友,他 就是没事需要找大师救的人,结果不幸认识了一位大师,他就觉得:『怎么这 个人,对我就像对奴仆一样啊?随便一句微信来,就叫我帮他订餐厅、买车票 什么的?这死小孩真是被惯坏啦!』

在我在讲的『为善无近名』则是:我的《庄子》课,我不会想要有一天上那种电视节目的讲堂。从前我还教社区大学的时候,就有一些广播电台好心说『社区大学的老师也可以上他们的节目,讲一些东西提高知名度』。那时候受到这样的邀约,我都没去。

因为个人的想法是:我教书很大的快感,是来自于我在课堂可以很诚实地讲我真心想讲的话。可是《庄子》这个学门,我教课的很多内容,是完全不适合放到全国性的平台去讲,会惹出争议的。如果我今天很幸运(当然也等于很不幸)地上了一个全国性的媒体节目去讲《庄子》的话,为了保护我自己,那个

《庄子》我一定删之又删,到最后就变成一个道德正确、政治正确、不痛不痒的《庄子》,免得跟普罗大众起冲突。

如果我变有名了、知名度提高了、曝光率大到全国观众都可以看到我了,可是,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核心的部分,我对于《庄子》这个学门的『喜欢』或者

『爱』来讲的话,不但不是加分,反而是一个重大的创伤。

当你有了群众的支持的时候,其实你也有了来自群众的控制,多多少少会做出某种妥协跟修整。在核心的部分被搞到,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使有一个巨大的名利权势在召唤我,但是我这些年来,还是没有往那个方向靠过去。

我的书一次就印一两千本,卖完就任它绝版;如果你有名的话,首刷在中国是百万本、在台湾是五万本哦。我的总销量,是别人的千分之一以下,你就知道我在『混不出名堂(为善无近名)』这件事上有多么高(惨)绝人寰的功力了。

至于说『为恶无近刑』的部分,我自己是资深宅男,我从前的学生小方助教他们也都是宅男。有一次我带两个宅男小朋友去日本玩,因为日本的二手书店真的很便宜,结果他们买了很多漫画书,回台湾的时候,下了机场巴士,他们带的书在路边堆了一地,多到没办法收摊的地步。然后小方跟另外一个孩子就急了,打电话回家大叫:『你开车过来接!』

看到我这些宅男小朋友对家人讲话的态度,我想:天啊!爸爸妈妈接了电话, 他们连叫一声『爸爸妈妈』都不叫的?像我的话,对方一接电话我至少先叫声

『爸爸』打招呼嘛。他们不会,直接就『你开车过来!』了,用命令句在讲话。做宅男,已经是让父母有一点皱眉、脸上挂黑线的事情了,你还对父母态度如 此骄纵傲慢,是不是日子会摩擦得不太好过啊?

我在家里面当宅男,比较乖一点,家里有客人来,也会大声叫人:『叔叔好! 阿姨好!』或者家里需要买瓶酱油什么的,也赶快去跑腿,有事弟子服其劳, 能对他们好的部分,就尽量对他们好。这样子,就算我做一些他们不那么认同 的事情,他们也会比较能够接受。

像我从前跟我外婆,我做的很多事情,至少她在价值判断上不上那么喜欢, 但她想想也会说:『你平常也还算乖了,对我也还蛮好的,那就算了。』事情就放过了。

就算你跟人家不一样,如果你是对人家很亲切和善的『不一样』,人家就放着你算了;可是,如果你是那种充满了比文青还大情绪的——是叫『愤青』对吧?——如果你是充满了愤青情怀,什么事都要跟人家杠上的『青少年叛逆期永远过不完』的那种状态,一点小事就跟人家翻脸撕逼的话,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在『保护』你的爱?实际上,这种行为只是引得人家来消灭你。

不要说宅男了,就比如说同性恋者的人权活动之类的,如果你做到『让这个社会更加觉得你很讨厌』的话,你只是在破坏你的核心目标、你真正爱的、要的那副愿景。所以,怎么样能够跟这个世界没有摩擦、没有阻抗,大叫可以相安无事舒舒服服地活下去,这样的一个技术点,是很需要先做到的。

尤其我们一旦开始练了《庄子》,我们都会渐渐地对自己越来越实诚。在这条路上你会发现: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你做,别人是不会认同你的。可是正是这种时候,我们真的要提醒自己,不要为了『不一样』而跟别人起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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