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出：你似乎很在意老婆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件事。
她说得对，没有她，我哪儿也去不了。
你为什么不能？
我害怕。
怕什么？我问道，试图对他施加压力。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卑屈。我只能说，每一次我一个人单独行动，就会怕。只要莎拉不在身 旁陪我，我就会怕。
你就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我表示。
莎拉得意地笑着说：哈利的某些行为就跟孩子没两样。亲爱的，你还没完全长大，对吧？
我脱口对莎拉说：也许你并不想要他长大吧！
莎拉对我投以怀恨在心的脸色，想要？她怒斥说道，什么时候有人考虑过我的需要？我要什么 —点也不重要，我的需要从来就对任何人起不了作用。根本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我只是做自己该 做的事，做上帝要我做的事，完全没有我表达自己需要的余地。谁会在乎哈利是个负担呢？我一个 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我一个人开车。又怎样呢？莎拉没有抱怨的权利，应该任劳任怨，不怨天尤人。 哈利得了忧郁症，轮不到我来抱怨。哈利是寄生虫，但却没有人关心莎拉。我不过是背负了上帝交 给我的责任，莎拉只是尽力履行她的义务罢了。
我被她一连串的谩骂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否该和她再纠缠下去。但是好奇心驱使我让访谈继 续下去，我说：我猜两位没有子女。这是你的决定吗？
莎拉宣称：哈利不孕。
噢！你怎么晓得？
莎拉的表情像是在暗示我缺乏生活常识。她解释说：因为妇产科医生替我做过检查，她说我绝 对健康，问题不在我身上。
我问哈利：你也做过检查了吗？
他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
我干嘛要去？哈利回嘴说道，好像我没有把事情听清楚似的。如果莎拉没有毛病，那么一定是 我出了问题吗！
我说：哈利，你是我所见过最被动的人；居然被动到假设你太太告诉你的检查结果；被动的假 设如果她的检查结果正常，那么就是你不正常。世上有许多夫妻双方都很正常，可是仍然不能怀孕。 有可能你也完全没问题，为什么不去检查看看呢？
莎拉替他回答：这已经不重要。我们都已经一大把年纪，没办法生小孩了！而且我们也没有钱 再多做检查。你忘记了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赚钱。再说，她笑着说，你能想像哈利当爸爸会是什 么样子？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哪！
难道让哈利知道他并不是不孕，不值得吗？
莎拉说得没错，事实上，这是他针对莎拉假设他不孕所起的防卫之心！证不证实已没什么意义 了 !
此时此刻的我，感到非常疲累。虽然距离下一位病人约诊的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但我有一股 强烈的冲动想要马上将目前的访谈中断。这一个案毫无扭转的生机：哈利根本不可能痊愈，他陷得 太深了！这是为什么呢？我不禁怀疑，以上帝之名行事，为何会且如何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呢？我引 导哈利说：谈一谈你的童年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哈利嗫嚅而语。
那么你最高的学历是什么？我问。
莎拉又替他回答：哈利进了耶鲁大学，但是后来又被学校退学口是不是？亲爱的。
哈利点点头。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被莎拉一针见血又毫不留情批评为寄生虫的哈利，竟然曾经 是一流大学的莘莘学子。
你如何挤进耶鲁大学？
我家有钱。
我表示：可是你也一定很聪明吧？
莎拉再度插嘴进来，如果不工作，聪明又有什么用？我经常说，行为比外表重要。
我对莎拉说：你可曾留意，每一次只要我想办法强调你先生可能具备的优点，你就打岔，要不 然就是泄他的气。
她对我尖声怒吼：泄他的气？我泄他的气？医生全是一个鼻孔出气，也许你才是泄他气的人吧! 全都是我的错。噢！是的，全都怪我。哈利不工作、不开车，什么事都不做。所有的错全落在莎拉 身上。好，我跟你说吧！早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泄了气、提不起精神的人了 ！哈利的妈 妈是酒鬼，而他爸爸和他一样懦弱。他甚至没办法把大学念完。后来，别人中伤我，认为我是为了 钱才和哈利结婚。哪来的钱呀！他那自甘堕落的妈妈早已经把所有的钱拿去喝酒、挥霍光了 ！我可 是半毛钱都没看到。没有人对我们伸出援手，救我们脱离苦海；没有人帮助莎拉。一切大小事全都 由莎拉包办！但是大家居然认为是莎拉让哈利抬不起头来。你们想想，有没有人关心过我？没有， —个人也没有，就只是一味地责备我。
莎拉，我会关心你的，我轻柔地对莎拉说，如果你愿意，何不将你的家庭以及你个人的心路历 程告诉我。
莎拉尖酸地问：怎么，现在我成了病人I罗！很抱歉，我不想做你实验用的白老鼠。我不需要 你的协助；问题不在我身上！我可以从我的牧师那儿得到一切我所需要的协助。他了解我，知道我 的遭遇。上帝已经将我需要的一切力量，赐给了我。我是带哈利来寻求协助的。他才是真正该接受 辅导的人。如果你能帮忙，就帮哈利好了 ！
我说：莎拉，我是很认真的。你说得没错，哈利的确需要救助，我们也会尽力帮助他。但我认 为你一样也需要。你正陷入困境，我可以感觉出你心烦意乱的痛苦。我想，如果你能够找人倾诉， 或是让我为你开一些药性温和的镇定剂，也许情况可以改善许多。
但是莎拉却强作镇定，稳稳地坐着对我微笑，仿佛我是个善良却误人歧途的年轻人。她说：
谢谢你，医生，你的心地真好。可是，我恐怕没有心烦意乱吧！这世上的事很少能让我困扰。 我反驳：
很抱歉，我的看法正相反，我认为你的确心烦意乱，心烦透了 ！
医生，也许你说得没错，莎拉回答。她似乎不打算再咄咄逼人。哈利的病对我造成沉重负担。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就可以轻松许多。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哈利似乎无动于衷。他已经饱受压抑摧残，沮丧到了极点。我问莎拉：那 么，你为什么不离他而去？少了哈利这个负担，也许生活会更惬意。而且，如果哈利被迫自立更生, 从长远来看也许对他更好。
莎拉露出母性的微笑回答：噢！我怕哈利太需要我，舍不得离开我。然后她对哈利说：
亲爱的，如果我离开你，你撑不下去，对吧？
哈利流露了惊慌的表情。
我表示同意：对他而言，这当然不容易。但是我可以安排让哈利长期住院。在医院里他可以得 到妥善的照顾以及生活上的援助。
莎拉问他：亲爱的，你喜欢那样的安排吗？你想回医院，要我离开你吗？
哈利哀鸣泣诉：拜托，拜托不要。
莎拉以命令的语气说：
亲爱的，把不希望我离开的原因跟医生说。
哈利呜咽泣诉说：我爱你。
莎拉以胜利者的姿态解释：看吧！医生.他爱我，所以我不能离开他。
我问：但是你爱他吗？
莎拉用几近找谑的语气问：爱？还能有什么爱可言？不对，医生，我想你最好说那是一种责任。 我有责任照顾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