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白皮书-第(285)页

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真人的呼吸是非常深的,可以到脚跟;普通人呼吸知道喉咙这里。

据说练某些神功大成的人,他在呼吸的时候,脚底板会有一块与呼吸一同起伏的。

如果以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一个人压抑的情绪越多,身体里面就会有越多地方,能量是僵化结块的,这些地方感觉会相对迟钝。如果你身体里面有很多僵化结块的部分,你呼吸的时候就会感觉只到喉咙这里,没有那种『内脏跟着你的呼吸一起在动』的感觉;可是如果你处理、化解掉越多压抑的情绪之后,你的呼吸就越容易觉得好像内脏都在跟着在动,呼吸感真的会变得比较深。

庄子就说:屈服者,其嗌言若哇。 有一种『屈服』的人,他讲话是卡卡的, 只有喉咙那么浅。

『屈服者』,就是在这个社会里面,很多事情都压抑自己的情绪的人。这种人跟你说话时,自己的真感受的部分都会回避掉。我有一两个朋友,我觉得他们讲话简直无聊到不行,一点滋味都没有。你听他讲话,就只能听到最表面的

『你好、谢谢』之类的,再不然就是听他在『岔题』,说什么『安藤忠雄的建筑算第几类艺术』之类的情报烟雾弹……好像没有办法真的有沟通跟交流,和他相处,听他说一大堆,可是你感觉不到他的心,或者说『芯』。

庄子说: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一个人变得好浅、好浅,令人感到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往深处挖掘了,这是因为他在世界上贪恋的东西太多,于是他『天机』的部分就变少了。他的表面意识太执着于物质世界,留给心中之神、心中之天的空间就太小了。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翕然而来而已矣。古时候的真人,是不知道活着要开心,死亡要不开心。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是那么开心地来,只是觉得『又要来健身房做运动了』;要他死的时候,他也不会有排斥感,就觉得『可以放学回家了』,就这样淡淡然地面对生死。

我觉得这好像是在暗示,以灵魂人的趋近于无限的时间感来讲,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并不漫长的、赶快练一练身体回家;每一生,对灵魂人来讲,就是

『这个礼拜又要上健身房运动两个钟头』这种感觉。

庄子说: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真人没有忘记他是从哪里来的,于是就不会彷 徨迷惑;不担心死了要往哪里去,因为他对另外一个世界回家的路是很熟悉的。得到肉体他也蛮开心,失去肉体也觉得没关系、可以回家了。这种人不会用这 颗『心』去扔掉了『道』。

『这颗心』是指表面意识的我执之心,如果我们完全被表面意识的我执吞掉的话,心中的道就没有了。其实不要说练到『心中有道』了,左脑之中能够多一点来自右脑的讯息含量的话,也比较能保住自己跟大宇宙讯息场的连接。

这样的人不会『以人助天』,把本来归老天爷管的事情,非要自己插手管。可能老天爷的安排,你差不多到这一年会破产或者会得重病,可是你还是很努力地做运动、赚钱,你一直想要干涉老天爷给你的东西。再不然就是祷告:『神啊!请让我的儿子听话读书……』反正上帝就是个怠忽职守的狗奴才,你念他一百次,他才会想到要做啦!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鼽[qiú]。真人的心是很专一的。道家的系统,一直有一个为难之处;非常认真跟非常放松,这两者是可以并存的吗?我希望是可以。因为《庄子》的文字里面常常提到『心智专一』,并不是道家就是要散漫、游戏人间那个样子。

他说真人的心智很专一,可是他的样子是『寂』,就是很淡漠的,他的额头是很大的(额头大,可能是周朝语感『脑袋空空』的意思?)。『其容寂』, 日本有一个说法:『颜が五月蝇ぃ』,他的脸很啰嗦、表情很多,要告诉你什么的时候,都好像很急切地要说服你的样子;台湾人会说『这个人讲话都用选举腔!』啊……你们是大陆人?这个哏你们很难有切身体会吧?

我从前年轻到现在,多少年来,都被人家说我『表情很啰嗦』,学生时代被学妹批评:『看杰中学长讲话,人会累。』你对外在世界没有那么多追求和要求的时候,你的表情才会变得没有那么多的『啰嗦』;不再那么用力了。

凄然似秋,暖然似春,真人残忍的时候像秋天,温暖的时候像春天,他的个性是非常残忍的部分跟非常温暖的部分并存的。

像前面<德充符>讲到建立疗愈场,我们听起来会觉得『疗愈场』是一个很温暖的东西,让你可以放心地做自己;但是,它的建立者,又偏偏必须是一个『完全不稀罕你爱不爱我』的极冷酷的人;必须要那么不在乎,才能允许对方做自己。相反对立的特质一起存在,真人是非常高反差的生物。

我们一般人认为,慈爱跟残忍是相反的东西,但是<齐物论>练久了,慢慢地相反对立的元素会调和起来,你的慈爱和残忍,变成一体两面的东西;正是因为可以残忍,所以能够慈爱。

我上次课有讲过,只要这个人我不喜欢了,我舍得把他丢掉。就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在乎他,所以我不怕受伤,才能对他那么好。真的执着了,反而不敢放 手去爱了。真人是『敢爱敢恨』的蝎子座吗?那一般人都是『不敢爱也不敢恨』的螃蟹座啰?

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他说真人的喜怒哀乐好像是『通四时』, 四季之中,春即是夏,夏即是秋,秋即是冬……他的所有情绪都是一体的。『与物有宜』,他接触到什么东西,就顺应他此时此刻的需要,而捏造(make up) 情绪。

我觉得『捏造』这件事很有趣,我大学时候,社团同学为了一件事情闹得很不开心,吵成一团,我们的副社长就在那个当下,落泪哭了起来,说:『我真的不喜欢看到大家变成这个样子!』结果所有人静下来,开始反省:『我们到底在干什么?』然后彼此道歉,就和好了。

这女生的一哭,就特别符合当下需要。这种情绪其实是『潜在意识主导』的特别的好的情绪,简称『至情』。当下需要你表现出什么样子,就表现出什么样子,依现场需要而捏造出来的情绪。所以『莫知其极』,别人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货色,因为真人的情绪是非固定的。

这种潜在意识主导而捏造的情绪,其实才是<渔父>篇里面,老鱼夫向孔子强调的『真』。

乍听起来同学会觉得很矛盾对不对?可能你会想:虚情假意就是虚情假意, 怎么会是『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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