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好 不如躲得好

什么叫『存在危机』?当你把标准拉得很高,给自己的分数打得很低的时候,你的结论就会是:『啊,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够资格活在这个地球上,我应该多做善事才行!』这种感觉,叫做『存在危机』;你不能坦然面对『反正已经活着,就活着呗』、『既然活着,就活下去了』所谓『存在即合理』之一事。你觉得你必须多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值得活下去。而这一切代偿的努力,简称装逼。

克服代偿反应——或者说『治疗装逼病』——必须要做到的几个点,像我昨天提到说,当你试图拯救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先认出来,我自己是哪里变成受害者?然后学会不要被对方搞到。这一点,同学们记得吗?等到你确定不被对方搞到,你再回头看,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拯救?其实大部分时候,你会觉得对方真的烂死了,你根本就不想救他。

前面还漏讲了一个小小的要点:

整个道家『不要被别人害到』的种种做法,背后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则,『不可以要求对方改变』。

也说,如果有人搞到你,你用说教的方法跟他说:『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应该这样!』这就等于又回到拯救者的角色,想要改善对方,帮助对方好起来。

等到你练到第三篇的庄子心法第二招,你就会知道,庄子心法第二招有一个必要的条件,『不可以试图控制、或者改变别人』。在我们人生这场破关游戏里,人家是在好好地扮演一个大魔王的角色,你却叫大魔王魔力减弱,变成小魔鬼,在游戏世界里乱改设定,是不太合适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试图改变对方的人,会变成看不到(无法承认)对方的现状。因为你会一直看着幻想中的『比较好』的他,而不能承认他现在事实上是这么糟。这样的话,你在承认事实的能力上,会大受折损。

因此,面对『别人会搞到我们』这件事,尤其如果这个搞到你的人是你的爸爸或妈妈,你要在家常之中练《庄子》,这种地方你最容易练歪掉。因为,你会忍不住说:『妈!你不要这样。爸!我跟你讲,其实应该怎样怎样……』这样,你这招就练坏了。

对于别人搞到我们,道家心法会怎么处理?我觉得比较像是某一个隐藏版本的《圣经》里面,耶稣讲过一句话:英文写作『Resist not evil』(不要抵抗邪恶),不要阻挡别人的问题。

所谓『挡』,就是去说他:『你不要这样,你不可以这样,拜托你不要怎样怎样,你应该怎么怎么样……』这叫做『挡』。

不要挡,只能『躲』;不要要求对方好起来,只能想办法不要被对方害到。

像我的话,这些年也是颇花了一些力气练习『不要挡,只能躲』。你真的『躲』得好,你才会发现『躲』比『挡』要有效;让对方好起来的效能会更高。

比如说,前几年有段时间,郭秘书比较会迟到,我一开始也会被他搞到。比如我们到了餐厅,他没来,我们就想说等他来一起点菜,于是大家就饿在那里一直等。或者是,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他没来,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然后就觉得很心烦。这就是被他搞到了。

后来,按照道家心法『不挡,但是要能躲』,之后我如果跟郭秘书约在哪里碰头,我就一定会约在我朋友的店里之类。要是郭秘书没来,我照样跟朋友聊天喝茶,不会被他害到。或者带一本很喜欢的书,在一间很舒服的咖啡店里慢慢看,你爱多晚来都没关系。或者是,我跟丁跟莹莹跟郭秘书约吃饭,先在这家吃饭,郭秘书没来,我就说:『没关系,我们先点。』都点完、吃完了,他还没来,我们就再去吃下一顿点心。郭秘书到第一家餐厅,没见到我们,打电话来,我就说:『噢,我们已经吃完了,现在在另一家。』等到他赶过来,刚好剩半碗红豆豆花,我就很亲切地说:『还有半碗,来,给你。』后来,他也就不再迟到了。

只要确保自己不要被他害到,他反而可能会自动变好。因为在辩论关系里面,人的我执是越战越勇的。同学能够明白吗?你越是叫他不要这样,他的我执会越搞给你看:

比如说,天威有一次——那时候他还在当我的助教——对一位我的长辈,他自己想讨好,主动把我的上课录音档整套送给人家,我知道了跟我说:『如果是大表哥跟我要,我也一定会给的,可是,外面我被盗版得乱七八糟,这轮不到我管,不是我能影响的;但你做我的助教,还主动开个口子往外漏油,这是不是有点那个了?』也没动怒,也没骂他。结果他当晚就冲到人家家,也不知道讲什么鬼,弄到这位长辈慌慌张张写电邮来跟我道歉,语气像跪在地上对我哭着道歉一样,说什么,『我日后一定来拜师!请杰中无比不要责怪天威!……』云云。脑洞开得好大,我丢一句话,马上就借力使力,子弹折射去打别人。

在当我助教的时候,去深圳帮我办个事之类,也要去跟只是来上过一次课,根本就与我没什么往来的同学打招呼说『我来了』,搞得别人不得不请他吃饭。而当他后来不是助教了,有一次,小胡要去江西跟龙帅江老师谈生意,他又一定要跟去,想被扎腹针,白嫖龙老师。

我跟他说:『小胡去,是有生意要谈,要带给龙老师利润的事情,对对方有好处的,顺便白嫖一点点,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你现在也不是助教了,无名无分的,只是一个『认识的某人』,还要去白占人家便宜,站在龙哥哥的立场想,人家也会觉得『你给了我什么,凭什么要我花那么多力气在你身上』吧?你给得了什么人家想要的东西吗?』

这,不是疯子,也听得出来,我是在说『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去外面招摇撞骗』吧?

结果他一听,慌了,马上用微信去敲『现任』的助教克莉:『你送给杰中,杰中很喜欢喝的那个外交特工茅台酒,帮我寄两瓶去江西给龙老师好吗?』那酒早就停产了,是因为我很爱喝,克莉才特地省出两瓶给我的呀。而且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家比你有钱那么多的企业老板,要这样为你跑腿呢?

更何况,龙老师家,人家送他的名酒名烟,他是一个库房堆垃圾一样扔着,碰都不碰的;若我去找龙哥哥要,搞不好随手都能讨到一卡车,卖个一两百万呢。你在这个点上讨好人家,有意义吗?

当然,克莉马上就断然拒绝了。但紧接着,天威又去讲说,这就好像还不错,他爸爸应该会喜欢,又叫克莉带两瓶过来,给他拿去送爸爸啦。

我问天威:『这就,你自己是有很喜欢吗?有像我这么喜欢吗?』他答:『还好吧,就有得喝也挺好的。』我问:『你那个爸爸,你有很爱吗?』他答:『没有,不爱。』我说:『为了给你不爱的人喝你不爱的酒,去抢走我喝一瓶少一瓶的『我的最爱』,这数学……很奇怪吧?而且,人与人之间,你这种搞法,应该,会把缘分烧断掉吧?前一个使唤人家帮你送酒给龙老师的事,都还没道个歉,就马上又叫人家扛酒来给你送爸爸,眼看托克莉带东西这种事,人家应该……再也不会乐意帮你了吧?』

他听了,又慌了,晚上八点多起狂call克莉,要用电话道歉,人家在打麻将没空接,好不容易半夜十二点半有空理你了,讲了十几分钟的电话道了歉。克莉才睡倒,第二天早上八点半起床,收到第一封微信,又是天威发的:『龙老师说想要杰中上次的上课录音,你能给他吗?』他不是比任何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助教私下擅自把录音给人的吗?已经不是助教的他,又来使唤现在是助教的别人,来替他做这种事?

仅八小时都不到而已哪!这么有诚意的道歉,能量上给人的感觉,简直像是一坨屎直接砸在克莉脸上一样。

天威的那种道歉,不但打不赢我执,反而增大了我执。那是因为,他的所谓『认错』、『反省』,并不是在以天然的同理心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理解对方的感受,没有启动心中之神,所以,对付不了我执。

天威的道歉,比较是英文说的『coping(应付、对付)』的机制,就像『小孩为了对应达人的世界,而形成的心理三观、行为模式,基本上都是我执』一样;因为他的我执的目标,是要『好活』,被人讨厌了,就得想办法让别人不要讨厌自己,这样以后才有人肯给他带东西,他才能继续『有所得』、『没损失』,这全部都是他的自我,或者说我执,基于得失心的计算,在导演的一出戏而已。

我这也不是只在说别人,好比说,这几年之中我也曾有过两次,一次是对可能带来利益的合作方,一次是对一个帮过我很多忙的朋友,都是讲话得罪人家了,而当时,我『自以为』的心情,都是『很想向对方道歉,请求对方谅解』,好像大陆相声说的『我错喇~~!心中生出一丝悔意……』什么的那样。

但自己再仔细想想,就会又觉得:我好像不是真心觉得自己有错,而只是在害怕失去对方、或者说害怕失去对方带给我的种种好处而已。这样的慌慌张张的道歉,恐怕是说不上真心。

后来有一次,我跟小胡说:『我讲天威什么,大约都是『我给他一尺,他就回我一丈』的状态,如果我还期待他要改,那我就只是在婊我自己,存心害自己呕血身亡而已。可是啊,你不觉得他每次打回来的那『一丈』,都好有创意和巧思吗?脑洞开的方向,实在太赞啦,都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给你歪过去;真实魔家艺术殿堂的结晶啊!』

小胡说:『我看你这好奇心,一定会让你下次还是忍不住讲他的啦。因为你每次都会好想欣赏他『下一个一丈』是如何之精彩……』

所以,任何一种抵挡对方的行为,都会跟对方的我执产生辩论。用中国五行的说法,辩论就是风木之气『勾芒气』:你越用相反的东西去刺激它,它就越强。当然,在能量的世界,更是如此。每当你想要抵挡邪恶的时候,你都是在骰子更多能量给它。所以,和邪恶作战,反而会动到让对方变得更强的『负面心想事成大法』。

真想消灭对方,要用燥金之气的『容平气』、『从革气』,容而平之,从而革之;顺着他,让他自己作死。

2014年下半年我病到快要死掉的时候——这整件事情现在我回忆起来,反而会觉得,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生体验——当然,肉体的痛苦度是非常高的。可是我发觉:就要病程那样,我才有机会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我对我妈妈,还说在『挡』,不是在『躲』——我这样讲,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可悲?——可是,有些话,真的必须到你被插一根管子,不能回嘴的时候,才能听得全。

从前只要她要快讲到那些话题,我就会岔开,所以我从来没有把我妈妈的话听完。一直到我插着一根管子,只能颤抖着手写字,又根本速度写不过她讲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听到那么多她的真心话,然后,觉得:太好了!真是大解脱啊!

怎么讲呢?整个2014年,我在大陆工作得好难过的那个感觉,其实它的基调,是因为我身上一直有某个我妈妈给我的,比较黑暗的催眠指令,我还没有把它化解掉。所以我的人生,一直依照我妈妈的催眠指令在重演某些实相。

经过2014年那场大病之后,我才明白,我妈妈内心深处,对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我的结论,你们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有一点诡异——我妈妈是一个随时都在想我死的人——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疑惑噢:因为在过去二十年之中,我只要跟我妈妈打交道,我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觉得『这个女人想要我死』。可是,我没有证据。因为我妈对我超好的。所以,不会有实际的行为让我觉得她想让我死。

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离开我,到香港去工作。我的继父是美国人,年纪比较大,他退休后,我妈妈就跟他一起搬到美国去养老。我妈妈一直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做什么事都要当一个女强人,不可以被别人瞧不起。当她一个东方的年轻女人跟一个美国老先生在一起住美国,在别人眼中就像个美国老先生的情妇一样,那个形象看起来是有一点疙瘩的。尤其是美国人真的很看不起黄种人。她到美国之后,她那种好强、又很积极上进,那种绝不能被别人看不起的心,就被刺激得非常强烈;她就变成:非常严苛地要求自己已经周遭的人,努力符合美国白人最上流的人生观、生活观、社会观。

在我心目中,那些根本就是所谓的美国白垃圾人生观White trash——white trash本来的意思是『白种穷人』,我这是曲解——所谓美国白垃圾人生观大概是这样:例如美国白人如果看到有人吃完饭打一个饱嗝,会觉得非常失礼之类的。像有一次我在美国一家超市买完东西,超市里面有一个台子,摆着塑料叉子、餐巾纸之类的让客人自己拿来用。那个台子还蛮长的,有一个白人在那边拿东西,因为空间还够,我也上前去在他旁边抽餐巾纸,那个美国白人却转过身,用两只手把我推开,叫我不要插队——类似这样,他们在某些事情上的设定值是比较严厉的。

我妈妈就会非常强烈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去符合那样的人生观(某种程度的修道病)。当她完美地车呢各位了这样的人,她爱面子背后的羞耻心的能量,就一直在增幅。羞耻心是那种『这个人没有资格活在世界上』的感觉。比如她跟朋友一起旅行,一个阿姨英文讲得烂烂的,我妈就会觉得『好丢脸』,觉得『她英文这么烂,怎么有资格在美国混呢?真实太丢人了!』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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