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概搞了四个钟头,结果检证到后来,令我相当吃惊的结果是:四个钟头的对话里面,好像只有——我忘记是 8 句话还是 21 句话——是实话;其他经过检证,全部是谎话。
一个人动的念头,整整四个小时!只有几句话不是谎话!而我这个助教并不是神经病,只是一般的正常人。
我们一般的正常人的心灵地图,那个谎话的含量,是高到非常不可思议的; 整个人生观都不是刚好扣合事实的,都是歪掉的。
所以,教人练《庄子》,这是一个会让我颇为难之处。很多事情,也轮不到我在这个课堂上给各位同学一个什么『标准答案』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们这
《庄子》第二招讲到现在,我们一般认为的:『噢,我生气是因为你对不起我!』这件事情我们现在可以知道是谎话了,对不对?实际上,如果你没有可以责怪 勒索的对象的时候,你也不见得会生气的。所以,生气是因为你想要勒索,而 不是人家有多对不起你。这一件事两件事,我们姑且还能在课堂上稍微找一两 个真相。
但事实上是,除此之外,我们关于自己以及世界的很多很多想法,其实可能也都还是谎话;而且总量是很惊人的。
当然,我可能练《庄子》练得比较久啦,我的一般般的朋友看我这个阿谭, 就是觉得阿谭是神经病。因为他们有的观念,我没有,所以他们也只能觉得阿谭是神经病。但是『他们有的观念、或者信念,我没有』这件事情,虽然会让我被朋友看成是神经病,但是我自己也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们会生气、会难过的情况,我也没有。
对我来讲,能够得到一个不生气、不难过的人生,还蛮开心的。至于说,被人叫神经病,是自然现象,所以也不需要挣扎了。
<养生主>非常的短,文字量不多。可是我还是要说:这,很难做到!
我们之后还有<人间世>、还有<德充符>,那里面的招数难度又更高。所以, 你这一关如果不能练破的话,那你《庄子》的功夫,大概也没有办法有『力气』再练后面的东西了吧。
2019 年 10 月 12 日星期六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
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
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 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遗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 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 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接下来看《庄子·外篇》中的第十九篇<达生>
『达生』,通达性命之情,也就是『能够充分地承认事实』;庄子认为『达人』能够承认人生的种种真相。今天在大陆,也很认同所谓匠人、手艺人的价值,而在<达生>篇,比较突出的主轴是:在我们专业领域的训练里,怎么样可以提升心力的一些诀窍。
当然以含金量来讲,<达生>就不如内七篇那么核心,所以我们大概快快地、大略阅读一下,抓到一些能够帮到我们修炼的重点就好。但是核心的训练,庄 子基本功才是最要紧的。<达生>这个部分,即使我是教书的人,某个角度来讲, 也觉得可听可不听。
<达生>的一开头就说:通达生命真相的人,不会花力气搞那些没办法的事情, 不会花力气去搞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当然这在《庄子》第六篇<大宗师>的开头也有讲累死的话(知天之所为,知人知所为,者,至矣)——什么事情是你 影响力之外的,你一定要认得出来;认出来才能不想、不出手去搞,不为它起 情绪——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真的能够承认事实的人,就会承认『什么事是 不归我管的』这事实。
当然,这在中国的环境下是比较麻烦的,就像心理学家武志红的那本《巨婴国》一样,很多中国人都是习惯性地要求别人合我的意,那些要求往往是非常过火的。但是在庄子的世界,不要说那么过火的要求了,一点点要求都是不可以的。
庄子说:我们的肉体应该是比金钱、社会地位之类的东西更要紧。可是为什么有人,就算他有钱、有社会地位等等外在的东西,可是他的肉体仍然没有养 好?他又说:人活着,是需要这个肉体,没错。可是却有人虽然肉体养得不错, 但他的生命本身已经没有了。这里说的『生命本身已经没有了』,有可能是指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的心已经解离掉了,灵魂的部分已经坏掉了。又或者说,他虽然肉体活着,可是他的人生根本不是他真心想要的。所以他没有人生,没有生命,只有肉体而已。
他说:人实在很可怜啊!一般地球上的人都以为,养好这个肉体就可以保护生命本身。可是实际上,全世界的人,几乎都是肉体养好了,生命却没有保住。地球上的人,以为保护肉体、或者肉体附随的钱财等等东西,就可以保住生命本体,这完全就是搞错了。你搞错了,就会『不免』,非常疲倦、非常劳累。
所以庄子就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如果你想要不被肉体的物质世界绑住的话,最好的方法是『弃世』,抛弃世界上所有的别人、一切的他者——心理学上说『他者即地狱』。
因为你抛弃了『所有的他者』,你的生命就可以免于疲劳,不用背负那么多别人加诸你的东西。当你内心的能量能够都回来照顾自己内心的安稳时,你就会在这里面得到更多的生命能,这才是道家要的。
那『弃世』要怎么做?如果我们要从《庄子》的叙述,得到一个比较有意义的方法,我们随时都可以做这个练习:
比如说你家人、周遭的朋友——反正我们中国人的社会本来就是这么七嘴八舌的——会告诉你说:『我觉得你应该怎么样,我觉得你应该怎样对你比较 好……』
一觉得有点烦了,就拿张纸对折:这一半,写上别人对你所有的意见、愿望、要求等。然后另外一半,写『其实我比较喜欢怎么样……』。
别人说:『你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工作』,你写:『其实我喜欢的是怎么样的工作』;别人说:『你应该结婚生孩子』,你也写:『其实我没那么急着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