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白皮书-第(187)页

除了前面讲到代偿反应的修道病、教主病那些之外,其实我们人还有一种病叫忧郁症。有的时候,它的病因,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人——用《伤寒论》的语言来讲的话——叫做『少阴君火熄灭了』。怎么会熄灭呢?就是这个人他在意『来自于别人』的认同跟爱,所以他把他的人生都贡献给了他者、旁观者; 他的爸爸妈妈觉得做这样的事情有出息,他就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些旁观者认同的选择,不见得是他真正的灵魂的呼唤。

如果我们用人的生理来讲的话,当你做了不是灵魂呼唤的事情的时候,你的脑子里面的杏仁核,就会释放出某种内分泌、或者称之为『血清素不足』去影 响你的头前叶,让你的心情变得不好。这样的人只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让周遭 的人失望』,所以他就一直要成熟杏仁核和头前叶那个连锁反应的不舒服的心 情,一直忍着忍着,终于整个人少阴君火就系乜了;或者说这个人被断电了: 中医说肾脏里面藏着『志』,他的真正的自己、灵魂的人生蓝图不能实现,所 以他肾脏里面的能量(先天之气)就被切电了,然后就陷入这种严重沮丧状态, 什么事都不想做。

中国人要练功夫『缘督以为经』的话,很基本的能量,就是人的肾气。如果你的人生就是不能活在你最怦然心动的人生之路上,你的肾气就是没有的—— 这一把脉就可以晓得,一点都不深奥——你的身体最根本的能量来源就是被切除的。这样也很难真的谈得上如何健康了;而且心理上,也是时不时就会觉得十分的沮丧,觉得人生非常的空虚、疲倦。

已经是这个状态的人,要好好练《庄子》也是很难的。因为,他的工作、他的人际关系、他紧抓住的一切,都不是他灵魂呼唤也说不定;他只是因为别人认为他『应该』这样,所以他做了这些选择而已。工作要换跑道、人际关系要切除,对很多人来讲,也是非常艰苦的抉择。

从一个不够爱的人生,要慢慢转移跑道到一个你能够爱上的人生,这个中间还是会有很多挣扎和困难的抉择。并不是我教《庄子》就把这家事情看得很轻松,我觉得这还是相当辛苦的。

2019 年 9 月 18 日星期三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倚,砉然响然, 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 技盖至此乎?"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   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坬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再下来<养生主>的第二段,这个篇章非常主轴的部分。

有一个在厨房工作的屠牛专家,他为文惠君分解一头牛——文惠君有人说是梁惠王,也有人说不是,但是就是某某国王好了——它的文字是非常优美的:他的肩膀靠上去,他的脚一踩、手一摸,然后他整个运刀的动作,是『砉然响 然,奏刀騞然』;那个『騞(huo)』,在“剨”(实在打不出那个剨去掉力刀旁)前加一个马,中国字是加个『马』就比较大,放大音量、声音变大的意思。他挥刀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是他挥出来的声音都是符合音乐的节拍,好像周朝

时代的管弦乐、交响乐一样。

文惠君就说:『你这下刀,实在是太美丽了,一个人的技术是可以到达这种程度的吗?』

屠牛专家就说(当然这个都是庄子设计好的台词了,所以看起来是有点假惺惺的):『我真正喜欢的是道,我只是靠着我技术的训练,来进步这个道。』

所以这个地方,庄子传达给读者的第一个讯息是:我们人生真正要的核心所望,是我们的心的能量、心力可以增加;可是我们心力的增加,是可以寄托在一个技术的训练上的。

把<养生主>跟<达生>篇放在一起看的话,如果我是一个很不会做菜的人,我要做一道菜,我大概一开始需要看着食谱想:『这个地方要加一点盐,那个地方要加一点什么……』毛手毛脚的地方很多;可是当我的做菜技术好到变成达人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想,就做好了。所以即使在做菜这个技术面上面,也

有心力可以进步的空间。当你的心力进步了之后,你就不会想、不会烦,头脑动都不必动,就可以把事情对付得很漂亮。

这个叫『丁』的厨子说:『一开始,我分解一头牛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一整头牛。可是等到我认真用功了三年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一只整只的牛。』好像他看到的是牛的解剖图:肌肉在这里,骨头在这里、韧带啊、肌腱在哪个地方。

他说:『到了现在,我现在要分解一头牛的时候,我连这些牛的解剖图都看不到了,我完全就是『以神遇』;凭直觉,不用想。以我纯粹的心力去接触这头牛,我的五官都可以关掉,而我的整个感知力向外推出去扩散开来,于是我就可以每个动作都依循大宇宙的轨迹。牛对我来讲,它有它的生理结构,有很多缝隙『大郄,大窾』。这些缝隙,我都『因其固然』;骨节在这里、他的锋在这里……我就如实地去承认『这些东西就在这里』。所以这些筋筋绊绊即使再复杂,我下刀时,都没有阻抗感;何况那些大骨头间的大缝隙,就更加轻松了……』

他这些话全部讲完以后,文惠君就说:『听厨师讲这些话,我得到了养生的秘密啊!』

这个结论,反过来说,就是庖丁在讲他杀一头牛的时候,所有的说法,其实是在讲面对自己实际人生的一个象征性的寓言。

在这里我觉得最重要的庄子心法第二招:当你真的如实承认了『外在的、客观的人事物是什么状态』的时候,你的心(刀刃)就不会受伤、不会起情绪。

过去到现在一直常举的一个例子:你的小孩就是一个数学头脑只能靠六十分的人,你如实承认他是一个只能考六十分的人,然后他考了六十分回来,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自然现象,你不会生气。可是,当你幻想他是一个能够考九十分的人,可是他只考六十分回来,你就会因为幻想跟事实的落差,而觉得相当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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